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初初知道父亲另有一子一女之时心头的愤怒,在那之前他见父亲每年巡查外出,或半个多月,或一个月,或两个月,彼时他一心一意认为父亲是一心为公事战战兢兢,勤勤恳恳,谁料到真相却是另一番血淋淋的模样。
但他到底不是如阿讯那样的少年郎了,他身后有阿娘还有胞弟,心头的怒火被他压了下去,清醒之后则是更深的疑惑,为什么
陈家与姬家两家结为姻亲已有二十余年,陈家当年家主新丧,陈箴当年才十六岁还未及冠,家中只有寡母一人,而旁支势大,他甚至连进京赴试都难以成行,好不容易到了泰安城,陈箴极其好运的遇到了当时带着妹妹出游的姬灿。
养在深闺不知愁的贵族少女遇到了落魄却坚韧的贵族少年,美人救英雄得来得未尝是完美的结局。
但自那时候开始姬氏便将这个少年放在了心上,她央求兄长带着陈箴一起回长安,而陈箴彼时也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他向当时姬家的家主姬遥提请,并允诺金榜题名时便上门下聘,而姬氏虽然是记在徐氏名下,但她的出身终究不是秘密,当陈箴向姬遥允诺此生唯有姬氏一人,终生不纳二色,而姬氏不停在父兄跟前央求的时候,姬遥允诺了。
之后便是陈箴中了探花于金殿之上当堂请先帝赐婚,先帝闻言抚掌大笑,当庭落笔促成此段佳话。
陈诩记得幼时听阿娘身边的陪嫁说起往事,阿娘羞红了脸颊的样子,也记得阿父在一旁看着他微笑转头指着阿娘道“娶妻当娶姬氏女”
可是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呢
从元昭落水开始,他便觉出不对来,那个时候纵然心头痛苦难当,但他仍旧觉得查个明白,若是他的怀疑错了,他便跪在父亲跟前请罪,自此之后再无丝毫犹疑;若是父亲当真错了呢
之后心腹带来的消息让他数月都彻夜难眠,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表亲,更不知道这一切若是让阿娘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也知道阿娘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但她更信任父亲,信任自己的丈夫在当初许下的承诺。
那一段时间他瘦得厉害,连腰带都长了半寸出来,宇文督见了便笑他“君欲学飞燕做掌上舞邪”
再之后便是舅舅与父亲一道在庄子打猎,而舅舅惊马身亡。
出殡的那天,父亲托病在家,连陈家的祭棚亦是阿娘差管家连夜搭起来的,他看着姬凛过来致意,心里头便是一阵愧疚。
舅舅坠马的事情父亲是抹平了痕迹,但他身边带着的人是哪些,都有些什么样的本事,他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纵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推测也能推测出当时大概发生了什么,这事情沉甸甸压在心底让他整个心像是丢在油里煎熬了一遍又一遍。
说到底其实对两个舅舅他并不是很熟悉。
山高路远,大舅舅姬焰常在行伍之中,总有书信往来终究不算亲密;二舅舅成婚之后通过荫蔽而入职,他本身在朝堂中更像是姬家留在长安的质子,以安圣人的心,将边关军马交付在姬焰手上,但好在他早年游学到了如今性子也沉寂下来,在工部中倒也颇有建树。
两位舅舅与他接触都不算多,但往来书信、每年的年礼除了正常的迎来送往,他幼时常常收到二人托人带过来的私礼或是一张适合童子习武的弯弓;或是一卷前人著述;或是二人外出在当地时候见到的泥塑娃娃甚至是他初学骑射之时所骑的马驹亦是大舅舅从晋州千里迢迢命人送过来他们以一种相对无言的形式表达着对远嫁异乡的妹妹和外甥的关切。
想到这里陈诩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胞弟性子幼时便显出与旁人不同来,抓周时候,一桌子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