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直沉默无言的长孙无忌婆娑一下膝盖,声音沙哑艰涩“此事错在吾,事已至此,有何埋怨忿恨吾皆无言以对,不过诸位放心,吾定会给诸位一个交待。”
独孤览心中恐惧,语气难免尖锐,愤然道“交待吾独孤家一门尊荣、世代繁盛,如今即将破家灭门,你拿什么交待”
他心中不理解,以长孙无忌城府之深沉、谋略之深远,为何在没有确认陛下驾崩的情况,就敢悍然起兵施行兵变
是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致使谋划出了偏差,还是这老贼根本就是与陛下窜通一气,以此等方式将所有关陇门阀拖下水,即成就陛下易储之心,也顺带着完成陛下削弱门阀之国策
若是前者,只能自认倒霉,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敢肯定自己所有谋划尽皆达成
可若是后者,那独孤家但凡剩下一根血脉,亦要与长孙家不死不休
长孙无忌面如枯槁,精气神全无,面对独孤览的咄咄逼人随意挥挥手,淡然道“毋须多言,汝等且先退下,让吾好生思量一番。”
宇文士及几人互视一眼,无奈起身,退出精舍,来到旁边不远处一处禅房,将仆从斥退,席地而坐,相顾无言。
良久,宇文士及发出长长一声叹息,满脸悲怮不忍
精舍之内,长孙无忌一个人跪坐在地席之上,许久未曾活动一下,好似陶塑泥胎一般。
窗外细雨潺潺,乌云遮盖天地,房内防线渐渐昏暗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无忌方才缓缓动了一下,坐在地席上等到麻痹的双腿缓和过来,才转身自茶几一侧的木匣之中取出火石点燃烛台,豆大的火苗被窗外吹入的凉气摇晃得明灭不定,映着长孙无忌一张惨白的脸。
又过了半晌,他将茶几上的茶具推到一边,取出笔墨纸砚,铺好宣纸、放好镇纸,将茶水往砚台里倒了少许,然后一手拈着墨块,一手拢住衣袖,小心翼翼的研磨。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充满了一种死寂一般的韵味
待到墨水研好,提起毛笔放在宣纸之上,忽然思虑凝滞,不知如何下笔,笔端墨水积蓄滴落,染黑了洁白的宣纸。
更换了一张宣纸,长孙无忌再次提笔,此次一挥而就。
搁下笔,将墨渍吹干,宣纸叠好,放入一个信封之中,取出一块火漆用烛火烤化,将信封封印,又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印信盖在上面。
做好这一切,长孙无忌才虚脱一般坐在茶几之后,半晌后起身自墙壁上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至茶几前打开瓷瓶的塞子,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茶壶之中,瓷瓶丢在一旁,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他沉思着静坐在精舍内,烛火映得眼中光芒闪烁,似有不甘,又有解脱,脸上的肌肉抽搐痉挛,良久,终至化作一片平静
拿起茶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枭雄末路,唯死而已。
自己不死,以李二陛下之心性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与其牵连整个长孙家夷灭三族、血嗣尽绝,不若自己先一步自行了断给李二陛下一个交待,由此或许能让李二陛下念及文德皇后以及自己多年之功劳,绕过长孙家一回。
甚至于,若等到陛下当真对关陇门阀下手,其余各家亦难逃严惩,而此事借由自己而起,各家遭受重创之后难免对长孙家心怀怨愤、充满敌视,不用别人动手,关陇各家就能将长孙家连皮带骨的撕碎了吞下去
那三人刚才应算是明示,你死,大家都能活,自然看顾长孙家;你不死,大家都得死,长孙家便是大家的仇敌。
一死,以谢天下,也给所有人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