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为了津岛家在当地的声誉、文治自己的光明仕途,还是为了他,太宰都必须被保释。不然隔日新闻报纸就会刊登,津岛议员之弟勾通地下组织、秘密汇款数笔以支持反社会之事。
太宰更知道,真要发生了,母亲他们绝对不会原谅他。
“你、不,是津岛先生,经过确认,您的确没有涉及那些事。”那位后来走进的警员抬了抬金边眼镜,肥胖的脸上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热出了一头汗,时不时用手巾擦拭,“您,您再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就可以离开了。”
“没错没错,这都是一场误会。”
太宰愣愣地睁着眼睛,半晌没说话。原本两位等着看他笑话的警员身子一垮靠在椅背上,自己反倒哈哈笑起来,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打趣似的连拍自己的大腿。
“我看了您写的那篇文章,文笔真不错。”
“不过啊,说来也是奇怪,您怎么会想到与那些。”说的同时露出了满脸厌恶的神色,而太宰刚刚正是被这番面目审问的,那警员停顿片刻看了他一眼,紧跟着换了说辞,“怎么会与那些家伙混在一起的,啧,那些家伙可真是可恶至极的臭虫。”
太宰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他高兴不起来,心里可以说除了悲凉,就是茫然。
眼前这些人大抵觉得坐在这里接受审讯的自己,之所以会做出宣传社会主义思想这种完全不合逻辑的事情,要么是被鼓动地迷了头脑,要么是为了满足某种闲着没事做而打发时间的恶趣味。
他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起来。
事已至此,太宰渐渐从咬紧牙关的勇敢中脱离出来,在警员轻松的笑声里,胆怯地失去了仅有反抗的气力。他像一颗被踹下悬崖的石子,在急速滚落的瞬间,想到了很多。
自己的姓氏,大哥肃穆的脸孔,母亲哭得满脸是泪的那个雨天,去见父亲、小弟、小哥的最后一面,漆黑的海面
大学归来的大哥让弟弟们代做听众,自个儿则将左手背在身后,一边慢慢在房间内踱步,一边听着西洋乐极其富有情感地念出了右手手中的情诗。二哥和小哥排排坐在前头,听着听着就抱住肚子笑成了一团,小弟与他懵懵懂懂,尚且没有开窍,呆坐在角落。
动静太大了,祖母便在楼下中气十足地大吼“你们给我安静点”,同时,母亲父亲蹬蹬地走上楼来。
明明将他们最不堪、最虚弱时候的样子全部铭记心中,可每当回忆起来,太宰想到的却还是他们笑起来时平和的模样。要是他们永远都这么有精神就好了,就算每天被他们念叨也好。
至少。
太宰发自内心地希望。
至少,他们那时都还在自己的身边。
重新睁开眼,太宰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冷冰冰的凳子上,披着一层单薄的斗篷。
只不过这回自己是坐在警局休息室中的凳子上,正面朝窗外,视线放在很远的街上。刚刚他打了一个瞌睡,手背处被蚊子咬了两口,浮起了红肿的小包,虽然很痒,但他没有去抓挠。
心情过度的起起伏伏让他很疲倦,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
脸是苍白无着色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乃至是嘴唇,统统是没有变化的表情,即便身在异常刺眼的灯光下,也没有给人眼前一亮的错觉,乍一看还以为是死人。这是信子进门后,见到的太宰的模样。
他黝黑的双眼,他的苦闷,以及侧过脸来看向她时的神色,都不过是迷茫而已,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里一般。太宰静静地望着门口的信子,目不转睛。直到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头。
“走啦,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