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亲友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芥川无言地看着她。记忆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慢慢地晕染开来,他回到了刚开始遇见信子的那天。这么多年以来,以往的许多事情都已记不大清,可他却清楚地记得信子的面容。
她微微侧过脸,对他露出的笑意。她身后的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街道和被风吹起的樱花。桌上摆放的白手套。飘起的帽檐丝带。他听见了模糊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火车行径的声音,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
咚咚咚。
那时候他正满二十岁。而如今,他,二十六岁的芥川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再不是孤身一人。是了,信子是曾经令他迷茫不已、甚至一度厌憎过其丑恶的世界赐予自己的宝物。
相处在一起时,芥川体会到了信子的生活理念。
她所说的简单并不只是口头提提而已,信子对于昂贵的东西并没有强烈的渴望,她带来的香水瓶子被完好地放在了柜子中。他们会在夜里跑到海边吹风,或者干脆趴在房间里,一个看书,一个写书。
他喜欢这种生活,随意又安静只有在这里,他的心便有了寄托。不久后,信子怀孕了。不过糟糕的是,她同时也患上了厌食症,但除了不喜欢乖乖吃饭,信子也没什么其他反常。看着她渐渐瘦下来,芥川很忧心。
在老师夏目过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么难受了。
芥川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着头发。孩子在吸收信子原本就不多的营养,这是可以明确的事实,任何孩子在出生前都通过脐带获得赖以生存的那些物质,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从母亲肚子里降生的。
但信子的身体状况的确正在变差。
灯光下,看着信子躺在榻榻米上浅浅睡去,看着她露出在被褥外的白净面容如此安详,仿佛已经死去了似的,芥川不安极了。他甚至一度想过,如果要让信子受苦受难才能为他生下孩子的话,那么他宁可不要。
尽管这念头很自私,并且对正在和怀孕期对抗的妻子太过不公平,芥川还是一头陷入了低潮。他数着日子等到临产期的前一周,更是连睡也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醒来时便见到信子梳理着他的短发。
“吵醒你了”她抿起唇笑了笑。
他睡眼惺忪,闻言便摇摇头,问道“累了么”
信子不语,只是一直凝视着他的双眼。芥川被她的眼神怔了片刻,一下便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忽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极为不祥的预感。
“龙之介,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她低头感叹道,敛下的双眸在灯光下盈盈生光,再次抬起头时,她的面容重新焕发了生机,“嘛,这算是生命的延续么”
芥川支吾着应答。他撇开目光,不想让自己的消极影响到信子。
“你不开心,对么”信子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不,绝没有的事。”他回过头坚决地说,对上她的眼眸,“我只是担心你会吃不消,母亲说怀孕对女人来说很累,而且”他的语速慢了下来。
而且,他害怕失去信子。
信子的安然无恙是一切的首要前提。
“别担心。”信子轻轻地捧起他的脸,眼眶隐约可见的泛红,但在目光短暂接触后,她立刻低下了头,“我会努力地为孩子的降生做准备,龙之介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她轻声重复道,“我一定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