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依旧是个忙,接送刘宝的事就由林兰英来做。起初,林兰英对罗望的变化很不习惯,故意开一些玩笑逗他。有时罗望也会回应一两句,脸上带出些许笑意,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有一次林兰英接孩子,看见罗望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株梅花出神,林兰英从他眸子里看到些许的迷惘与孤独,心里一紧,说道:“罗望哥,是不是大妈去世觉得自己成了无根之人。我理解你的心事,大家都觉得你是因为失去亲人而悲伤,其实呐,你很茫然,是这个世道伤害了你,让你看不到未来生活的希望,加上这几年就没有几件让你开心起来的事,有点绝望吧,表面上似乎平静,其实心在流泪、在滴血。罗望哥,你的心事太重,我姐都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是因为你怀念她在的那些愉快日子。罗望哥,现实虽不如人意,人总得往好里活、往好里想,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得苦巴巴地往前挣扎,看看满大街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的穷苦人,比起他们,你好到哪儿去了,调整好心态吧。”
罗望一惊,眼睛里的雾气更浓厚了,他没想到林兰英一语道破他的心事,说道:“弟妹,啥时候才是个头,我们已经这样了,真不敢想壮儿、宝儿长大后会是啥样子。不说这个了,回去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时间。几家人过得平静、和谐,在许多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甘州人看来,刘家、罗家、林家过的才是人的日子。比较而言,自家人就是在拱猪,哪里是活人。
没有了竞争对手的达盛昌如同汲取了足够营养的大树,疯狂地伸张着枝叶。先是瓜州、肃州开设商号,接着,临近几个县临泽、高台、民乐的分号相继开业,这些分号的掌柜上任时都要和罗望秘谈一次,他们除了做生意之外,就是打探乌拉思曼的消息。几年过去了,乌拉思曼渺无音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吴燕山每隔几月都会带些山珍野物来甘州看罗望,每次都不进街门,只在门口闲话几句就离开,吴燕山从不提乌拉思曼,罗望也不问。
日夜更替,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打从指尖上滑过,直到民国三十八年公元一九四九年春节后的一天。这天奇冷,是那种冻透骨头的冷,以至于晨练时罗望和三个孩子身上冒着白色的雾气。林兰英和刘英子怀抱棉袄看着四人在院子里辗转腾挪,身上的雾气也随之飘来荡去,林兰英竟有一点虚幻的感觉。四个人动作一停下来,刘英子就忙着给孩子们穿棉袄,林兰英却拿过手巾替罗望擦试额头上的汗珠,一脸的怜惜和心疼。罗望双手扣着棉袄纽扣,听任林兰英为自己擦汗。
自打罗望母亲去世,林兰英就对罗望这位前姐夫表现出一种别样的关爱,起初,林兰英替罗望端水、端饭时,刘英子还会带着醋意看一两眼,但不敢吭声,她有些怕林兰英,是那种浸到骨头里的怕,她也知道林兰英是心疼罗望,并没有和自己抢男人的意思,也就由她去了,天长日久就习惯了。
早饭后,罗望她们带着孩子去上坟。
罗望了却了自己的心愿,把父亲的骸骨和母亲合葬在了一块儿,是约牧师从天津带回来的,约牧师把装有骸骨的陶罐交给罗望时说:“罗先生,其实大可不必,按你们的话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人死如灯灭,一捧黄土的事儿,何必再惊动亡灵。”罗望不置可否地道了声谢。合葬那日,请大佛寺的和尚们做了一场法事,约牧师也带着几位教众唱着他们的圣经,场面竟很是合拍,在场的人谁也没觉出有啥不对。结束时,弘一法师对罗望说:“这就对了,人嘛,总得知道自己的来处,明了自己的去处,佛曰。”约牧师只讲了一个字:“玄。”
上完坟回来,罗望看到门口柱子上拴着吴燕山的马,他已经很熟悉这匹马和它的鞍缠,马主人不在跟前,他知道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