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看见他淡淡笑了一下,颇有些看透的意思。
漱鸢怔了片刻,被这个措手不及的问题问得发懵。眼神飘向房梁,也不知是为了掩盖脸红还是思考,一时间支吾了起来。
房相如见状了然,手抚上茶杯,抬眉继续提醒道,“是喜欢臣的脸还是喜欢看臣被捉弄或者只是觉得好玩”
她道,“喜欢房相是个好人,是个忠臣。”
他当然是好人。上辈子的最后他红衣长衫,手捧卷宗跪在大殿上为她寻求清白,除了他谁还会替她进言。他风光霁月,垂绅正芴,当然是好人,而且还是对她很好很好的人。他的脸,他的人,他的所作所为,她都喜欢,这还不简单吗
房相如听了,嗓音低沉地笑了笑,还带了点轻嘲的意思,叫人摸不清状况,“我是第一次听人说臣是忠臣的。”
她大惊,讶异地睁大眼问,“难道你是奸人”
他呵了声,“世界上哪里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公主太单纯了。”他说着直了直身,坐高比她要高了大半,几乎是居高垂眼地看向她,道,“当年臣就和陛下说过,臣不想做忠臣,只想做良臣。所以,臣的朝堂路上,总要有人牺牲。为陛下,为王朝,铺就残忍的帝王之路。公主以为,臣今日的红衫朝服上,就没有染过鲜血么”
他见她听得梦怔了似的,继续缓缓道,“娶妻生子,从来不是我的人生兴趣。女人,非我所欲;孩子,我嫌烦扰。孤身一人,倒是叫人头脑清净。” 他抬了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道,“不必拿臣和窦尚书比。窦尚书乃六部之首,游走关系莫不需人情;臣不一样,拖家带口,倒是累赘。”
漱鸢依旧不甘心,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就不怕绝子绝孙吗”
他差点忘了无后为大这句话,低头细想了一阵,道,“臣在家排行为六,前面的三位兄长,皆已有子嗣,算是对先灵祖辈有了交代。至于臣,如果真的有需要,大可收养一个,也算是善事。”
房相如见她沉默了,侃侃而谈起来,“臣说了,会保公主平安。大典在即,宫里也算热闹一回。臣有两个法子,要么那几日公主称病,不要出现在宣徽殿外的任何地方。外臣不得入内廷,就算真的钦点和亲,也不会选一位病恹恹的公主。另外一个法子,”他似是微微叹口气,“如果这几日公主有意选驸马都尉,也可以效仿城阳康晋公主,即日就办。”
听着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可都是实际解决问题的。她的烦恼忧愁和需求,他可是真心为她考虑再三的。
漱鸢听后却冷冷一笑,方才的娇媚天真尽失,眼底有难以分辨的情绪,“宋洵呢近来如何房相不考虑给他谋个职务”
她问的突然,叫他措手不及。刚刚还是要无理取闹的性子,现在忽然又转移话题。房相如一时间凝滞住,然后才道,“宋洵也快到了入仕途的年岁,我打算让他从头做起,切勿乱了规矩。”
很意外地,她没再多言半句,也没有如猜测般地痴痴继续纠缠上来,只是面容冷冷,起身要走。
书灯燃得快尽了,高内侍也没来添灯火,她轻纱一拂,偏巧不小心把最后一点光亮扑灭了。
噗呲一声,晦涩的火光忽然哑然,万籁俱寂,宫阙沉默。
空荡荡的屋子变得漆黑一片,依稀可见月光顺着直棂窗钻进来,勾勒出粗圆的红木柱的影子。
她立在那刚走几步,低呼了一声,身影像是被衣裙绊住了脚。
房相如连忙起身,借着银光冷月走过去,道,“公主小心路。” 说着,赶紧伸进袖子翻找火镰子,想把那不合时宜灭掉的烛灯再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