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先回去。”
韩秀峰发现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包括回来的这一路上,只要是个洋人,不管是洋行大班还是洋行的伙计,连那些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脏兮兮的洋人水手,看中国人的眼神中都不加掩饰地带着轻蔑。有些喝得醉醺醺的洋人水手,甚至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用叽里咕噜地用洋话嘲笑。
一走过小石桥,再也忍不住了的韩秀峰便回头问“林先生,你通晓洋文,经常跟洋人打交道。跟我说实话,洋人是怎么看我们的,他们觉得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林庆远没想到韩秀峰会问这个,迟疑了好一会才尴尬地说“韩四爷,您问这个做什么,我们跟洋人只是做买卖。”
“他们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是不是没把我们当人看”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韩秀峰的眼神咄咄逼人,林庆远被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说“怎么说呢,在洋人眼里我们就是愚昧无知的土著,土著您晓得吧,就跟我们觉得他们茹毛饮血没开化一样。其实这也什么,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们还瞧不起他们呢。”
“那你呢,你走南闯北,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觉得我们和他们,究竟谁没开化,谁愚昧无知”韩秀峰追问道。
“我我”
“但说无妨,我不会生气的。”
林庆远深吸口气,忐忑不安地说“韩四爷,我虽没去西洋,但三天两头跟洋人打交道,没少听他们说西洋老家的事。西洋的百姓过得好像是比我们中国的百姓好,说出来您或许不信,来上海的洋人也好,去香港澳门甚至南洋等地的洋人也罢,全是在西洋走投无路混不下去的。”
今天见着的那些洋人,包括那些身上脏兮兮的水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由此可见吃得比中国的百姓好。而盘踞在江宁的长毛也好,上海郊外的那些作奸犯科之徒也罢,闹到现而今这份上,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穷的吃不上饭,要是个个能吃饱谁会提着脑袋造反,想到这些,韩秀峰没再问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闷头往宅院走。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潘二和“日升昌”上海分号的账房先生伍德全竟迎了出来,一见着他就急切地说“四哥,昨晚说的事估计要应验了,城里形势不妙,这儿也不稳妥,要不我们先回去,郭郭老板交办的差事等风声过了再来办”
韩秀峰意识到林庆远在这儿很多不好说,立马示意小伍子把林庆远支开,等姓林的二鬼子走远了才低声问“咋了”
“伍先生,消息是您带来的,您说吧。”潘二回头道。
伍德全急忙拱手道“禀韩老爷,上午城里风平浪静没什么事,也没传出什么风声,没想到刚吃完中饭,好多做买卖的大商人就跟逃难似的,收拾细软,拖家带口,争先恐后出城。我们票号附近的商铺全关门,我越想越不对劲,赶紧差伙计去打听。不打听不晓得,一打听吓一跳,原来城里能城南大小布装的红布,竟全被那些福建人和广东人买走了”
苏觉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禁不住问“他们买红布做什么”
“你说呢”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伍先生,这么大动静,县太爷和卖鸡爽晓得不”
“应该不晓得,”伍德全想了想,又一脸无奈地说“城里全是会党,连在县衙和道署里当差的都有好多会党,就算有人想去给县太爷和卖鸡爽报信也不敢去,估计没见着人就被会党给害了。”
“镇台衙门和海防署呢”
“这两个衙门本来就没几个兵,镇台和海防同知估计也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