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负罪当时就心动了,他不想种地,没本钱经商,匈奴已经残灭,当兵挣首功也没地方去,只欲捡块玉一夜富贵。遂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与和他同样处境的乡党凑了辆牛车一起出发。抵达函谷关后,有西域都护的人在那统一组织淘玉者西行,也不查他们的履历,只要身体强健的统统都要。
这之后便是长达数月的跋涉,刚开始上路时,每个人都抱着憧憬,不止是淘玉的暴富,还对异域的向往,抵达白龙堆时,还觉得以后回了乡,可以在没有见过沙漠的人面前神气十足地吹牛了。对不甘寂寞的儿郎来说,这是一次美妙神奇的历险,值得一行
但这种热情,这种向往冒险的如饥似渴的劲头,在沙漠骄阳下没有维持到一个时辰就低落了。
广袤的荒漠,只点缀着一簇簇灰扑扑的骆驼刺,他们的车队像一群蚂蚁,在一望无际的茫茫荒原中央蠕动,后面拖着滚滚烟尘。牛马和人都都厚厚地裹着一层黄沙,大块的灰尘粘在眉毛胡子上,如雪堆积在灌木上一般。烈日炙人,即便戴了毡笠,汗水仍从人畜的每个毛孔里涌出来又蒸发干净,将人晒得脱皮甚至晕死在沙漠里。
在这之后,这痛苦、艰难、单调的旅途进行了一天又一天,没完没了,偶尔经过绿洲城镇,却连城池都不让他们进。
不少人倒在了沿途,但大部分还是沿着烽燧和驿路抵达了于阗。
于阗绿洲地理得天独厚来自昆仑山的白玉河玉龙喀什河,墨玉河喀拉喀什河平行流淌上百里后才汇合为于阗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玛干。于阗人生活在中间狭长地带里,不必担忧风沙干旱的袭扰,南道最为大国。
而于阗采玉的地点,就在白玉河的中游,远处是昆仑雪山之巅,光是眺望都能感受到那磅礴冰川的寒冷,河岸边尽是砾石,根本无法耕作,但却扎着许多帐篷芦苇屋。在张负罪前,已有许多汉人抵达,各种各样的口音充斥其中,不过你一眼就能辨认出老人和新人。
较早来的那批人已经失去了神采,死一般寂静,只默默喝着高价买来的酒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而新来的人则兴致勃勃,大声谈论着各种奇迹。
比如河东郡的某人四十万钱出卖了一块黑墨玉他六个月前抵达这里时还腰无分文。一个京兆人一脚踩中两块玉,获利六十万钱,回中原与家人团圆去了。一个眉毛画成一条线的于阗本地女人也发了财,一身丝帛锦绣,去年春天她连一顶毡帽都买不起。昨天在于阗随便哪个小酒庐也赊不到一杯浊酒喝的落泊淘玉者,今天却灌饱了葡萄酒,气壮如牛,在城中朋友前呼后拥。
好玉都被官府统一收走,每个月都有整车的美玉,在西域副校尉的亲自监管下,由精挑细选的士卒来接受,运往中原,亦有走私者铤而走险,将小块的玉夹在人体某个隐秘部位带过玉门关,回长安售卖。
如此等等,无论你走到哪里,从黎明直到深夜,都有类似的传闻,每天轰击着新来者的耳朵,让于阗沉浸在狂热和兴奋中。
哪怕是圣人来了,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发疯,痴狂。
张负罪便是如此,他刚到于阗,就跟着同乡加入了玉龙河中淘玉的队伍,秋末洪水退去,河水变得清澈,这时正是下河捞玉的最好季节,但张负罪他们一直捞到河水结冰都一无所获。
“好玉早在夏季就被踏走了”有经验的人如此告诉他。
原来河床里的玉,多是夏秋季融化的雪水汇成滚滚洪流,将深山峻岭中的玉石冲入河中,那时候水流泥沙俱下,十分浑浊,不能靠眼睛,得凭脚掌。
经验老道的于阗人就有这样的本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