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本来打算痛斥李陵的苏武,看到那个穿着胡服,戴着金饰的家伙时,再瞧瞧自己也一身胡服,两个老朋友竟指着对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了泪。
二人唯一的不同是,李陵已辫发,而苏武仍留着汉家发髻。
那之后,李陵又来了一次,告诉苏武不少关于匈奴的事。
他为王的坚昆部远在天边,匈奴单于庭的具体位置,上次龙城大会又有哪些小王没有到,匈奴内部为了争夺单于位而产生的争端
苏武今日能画出大致的匈奴舆图,全靠了李陵当年的絮絮叨叨。
当然,李陵也告诉了苏武其他一些事。
关于苏武两个兄弟的死,皆是因为犯了小错而害怕严苛的孝武皇帝严惩,一个自杀,一个饮药。
关于苏武母亲之死,母亲已失两子,身体本就不好,又听闻他被扣留在匈奴后,竟长辞于世。李陵作为苏武好友,与司马迁、霍光、上官桀等一起送葬至阳陵,司马迁还为苏母写了一篇墓志铭。
还有苏武妻子的改嫁那时候苏武滞留不过才一年。
“人生如朝露,子卿何久自苦如此”
说来也怪,李陵说这些事的时候,苏武没哭,没有落一滴泪,只是那天晚上与李陵喝了许多久,还稀里糊涂地跟李陵送他的一个胡妇过了夜。
可当几年后李陵又来告诉苏武,说“匈奴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时,苏武哭得撕心裂肺,呕血不已。这之后每日早晚面对南方站立肃立数月,似乎是想为自己敬佩的皇帝,站最后一班岗。
在对于往事的回忆中,图几乎画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苏武却迟迟下不了笔。
“北海。”
他那始终坚定的目光忽然变得迟疑起来“我待了十九年的北海,究竟有多大,若要画在地图上,会是什么形状”
苏武被束缚在北海一隅,他见过入夏时节如同镜面的湖水,见到过八月时赤色一片的阔叶,也见过三月份始终不化的蓝冰。
当皑皑大雪落下,到处都是一望无际没有尽头的土地和白雪,一脚踩进去能没过膝盖,不管裹几层羊皮裘,都能感到彻骨的寒意。那一刻最让人孤独与绝望,而陪伴苏武的,只有那一群越来越老,却永远不会产仔的公羊。
有些地方,是永远忘不掉的,有时候苏武一觉起来,还下意识地去摸那根光秃秃的旌节,还以为自己仍在北海,直到外面的阳光和熙熙攘攘的长安市井,能让他长出一口气。
苏武犹豫许久,终于下笔了。
“我记得丁零人说过,北海,是狭长的,像一把弯曲的刀。”
正是那把冰冷的刀,将他的人生,一分为二
叩门声响起,一抬头,却是早就离开典属国的常惠,拎着一点燔炙肉食,还有一壶酒,笑着出现在门口。
“子直怎么来了”苏武收起舆图,腾开案几,在无人之时在官署里偷偷喝点酒,是他和常惠这几年的默契他们都是不愿回家的人。
常惠笑道“路过典属国官署,看到里面还亮着,必是苏公仍留恋案牍,便进来陪陪苏公。”
跟了苏武二十多年,常惠对他最了解不过了,苏武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兄弟姊妹皆亡、老母已死,妻子改嫁,连儿子也被牵连进上官桀谋反,诛杀。
所以三年来,苏武宁可沉浸在公务里,也不愿回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奴仆的家,他虽然有个堂弟,还有个亲侄儿,但不太亲近,朝廷但凡有赏赐,苏武也不置办产业,笑着说置办了以后刘给谁呢一律分予故人。
常惠过去是不敢提的,可今日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