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的牛车停在路边。
月光清凉,路上静悄悄的,早无行人。
黄荣没有马上上车。
他靠着绘了云鹤图案的红底车厢,回头朝黑漆漆的客舍门内张了几眼,神情变幻地立了片刻,心道“姬韦虽说他明白了,但我观其情貌,辨其言声,他仍是没有拿定主意。也难怪他如此。宋家的威胁,毕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只是这样一来,此人就有点靠不住了啊。”
忽然心中一动。
他勾下头,沉思了会儿,这才拾梯登入车内。
时辰太晚了,黄荣没有去找莘迩回话。
次日非休沐之时,上午,黄荣先到四时宫内的官廨,按照莘迩的新规,把当天急需处理,不能拖延的公务,一一办完,然后,请了半天的假,快中午时分,来到了莘家。
刘壮闻讯,把他迎进宅中,请到前院的小厅暂坐。
令狐妍嫁过来以后,莘家的奴婢数量直线上升,刘壮作为大总管,忙得很,没功夫多陪黄荣,吩咐厅外的侍婢端茶上水,呈奉点心、水果之后,他告了个罪,便辞了出去。
黄荣进门就瞧见了张龟。
小厅的四壁上,挂了几幅书画。
其中的一副画,刚挂上去不久。
张龟这会儿就正站在此画前头,负手昂头,睁大了独眼,在细细地欣赏。
“长龄,在看什么”
张龟转过头,见是黄荣,笑道“景桓,你怎么来了”
“明公叫我去见一见姬韦,此事你是知道的。我昨晚见过他了。今天特来给明公回话。”黄荣踱步到张龟的身侧,漫不经心地往画上瞥了瞥,问道,“刘翁说明公进宫了”
“是啊。上次明公献给大王的故事小书,大王甚喜。趁史馆撰史,各地珍贵书籍纷纷被运到京城的机会,明公抽暇,取众书中意蕴深远的典故,又编了一本,今日入宫,就是献书去的。”
黄荣点了点头,向画的左边底部看去,注目在落款上,顿时惊奇,说道“这是曹不兴的画”
曹不兴是前代的名画家,与当代江左的那位著名画家齐名。与江左的那位画家一样,曹不兴擅长的绘画领域很多,龙、虎、马皆其所长,并极擅人物,尤以画佛为妙。
墙上的这幅画,画的就是一个佛陀。
身形伟岸,庄严宝相,嘴角含笑,拈花趺坐。
黄荣不太了解佛教,不知此佛是何佛,但却不影响他的观赏,只觉栩栩如生,鲜活灵动。
张龟说道“可不是么”
黄荣细看多时,赞叹说道“闻曹不兴心敏手疾,曾运五十尺绢成一佛像,头面手足,胸臆肩背,无遗失尺度。今观其之此画,笔法精细,恍然如真,果是前朝名家无愧落墨成蝇”
落墨成蝇,是有关曹不兴的一段传说。
据说他在画屏风的时候,不小心误落笔墨,於是他顺手将墨点画成了一只苍蝇。屏风画完,进献给他的主上,他的主上竟以为那是只真苍蝇,遂举手想将之弹走。由是流为佳话。
看罢了画,黄荣心中奇怪,说道“明公虽雅重鸠摩罗什、道智,然究明公本意,明公不过是顺应时情罢了,其实并不崇佛。此画固佳,可此厅乃明公接人待客之所,却为何将它张挂”
对莘迩这样的政治人物来讲,他的一举一动、一好一恶,都会引起下边人和部分外界的效仿。
这个小厅,是莘迩平日居家之时,专用来接人待客的。厅中的一应布置,皆会被来客看到。该挂谁的书法该挂谁的画用的器具该是奢侈,还是俭朴这些都很重要。
诚如黄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