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且有闲心,驻马玉门关外下,回顾来路,展望前程,对左右的羊馥、张龟等人笑道“曩读史籍,凡至玉门,每生慨然之慨。今我亲身至此,却无异感,也是怪哉”
羊馥笑道“将军今击西域不服,胜券在握,如饮凉水,自是无有感慨。”
莘迩大笑,落目到道上的部队,复又顾望远近,时当下午,红日如轮,远沙如海。天空的蓝,与沙海的黄皆是无边无际,上下辉映。万余步骑的长长队伍,行於其间,给人一种壮美之觉。
莘迩由衷叹道“我闻西域诸国喜歌舞。此等辽阔之景,壮观之美,人行其中,恍惚觉天地之大,而己身如沧海一粟,确乎非歌无以言情,非舞无以抒怀”很想吟诵个什么,仰脸想了半晌,搜肠刮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诗词,自己又没即兴写作的才能,也就只得罢了。
随行在侧的龟兹和尚阿难陀坐在马上,双手合什,说道“西域之地,不仅有此壮阔的景象,亦不仅有妙绝的歌舞。”
莘迩笑问道“大和尚既出所话,必是有所欲言了你想说什么”
“西域之地,有一大宝贝,漠海、歌舞不能及也。”
“什么宝贝”
阿难陀说道“贫道是龟兹人。龟兹国中,有一大智上师,不知将军可有闻听”
“谁人”
“此人名叫鸠摩罗什。其父鸠摩罗炎,本是天竺贵人,不嗣相位而周游列国求道,至龟兹,娶龟兹王妹耆婆,乃生鸠摩罗什。耆婆聪颖才高,一日见荒漠群冢,悟人间苦难,遂皈依我佛。鸠摩罗什时年七岁,从母出家。鸠摩罗什聪明绝伦,三岁识字,五岁读书,九岁从耆婆赴罽宾求学,十二岁学成。回龟兹后,鸠摩罗什讲经说法,名震海东有一位三果罗汉预言说,鸠摩罗什若在三十六岁前不破戒,将成第二个佛陀。将军,鸠摩罗什者,龟兹之大宝也”
莘迩说道“鸠摩罗什”心中想道,“这名字好熟。”似乎前世时,在哪里看到过。他问羊髦、张龟,说道,“卿等可知此人”
羊髦、张龟俱道“曾有听闻。”
羊髦名士风采,与定西的高僧们,也有不少打交道,说道“髦闻说,龟兹国原信小乘,现其国人尊奉大乘,即鸠摩罗什之力也。”
小乘佛教重视自身的修行,大乘佛教关注世人疾苦。
与南道的於阗等国不同,龟兹等西域的北道诸国,原先信奉的都是小乘佛教。鸠罗摩什最早学的也是小乘佛教,是龟兹当时最为流行的“一切有部道”;在罽宾学成以后,他於回国的徒中遇到了几位大乘佛教的高僧,受到他们的影响,改从了大乘佛教。鸠摩罗什才华横溢,能言善辩,与国中的僧侣们辩难,说服了他们中的多数,竟是以一己之力,加上龟兹王室的支持,一举改变了龟兹国内佛教的旧时格局,使大乘一跃而为上流,取代了小乘的地位。
对大乘、小乘的异同,莘迩仅知大概,但也知道,相比小乘佛教的只修个人,大乘佛教讲究“普渡众生”,在“入世”这一块儿的态度上,与小乘佛教是天壤之别。放到政治上而言之,大乘佛教其实也就远比小乘佛教更利於掌权者麻醉、控制百姓。鸠摩罗什的改奉大乘,应是出於他本人哀伤世人苦多的慈悲悯怀,但龟兹王室对他的支持,其缘故可就不太好说了。
念头及此,莘迩自失一笑。
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朝廷政斗,想的都是富国强兵,不知不觉,他看待事件、考虑问题的思路,就惯性地就总是往政治上偏斜了。羊髦的一句小乘、大乘,他就能联想到这些东西。
莘迩问阿难陀,说道“你与鸠摩罗什相识么”
阿难陀说道“贫道曾在龟兹的雀梨大寺修行过,与鸠摩罗什非只相识,可称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