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啊”
这群被千里迢迢从各地请来的医修们交头接耳。
“是要将这块连着皮肉一起剜掉吗”
“这样太危险了。”白发苍苍的老医修看了眼他死气沉沉的眼眸,朝着上座拱手一礼,迟疑道“薛家主,能否让令郎昏迷了再让我们动手”
“那样不行,就让他醒着吧。”白衣胜雪的男人惬意地靠在椅子里,合上手里翻了一半的书,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疼吗”
他咬紧衣袖,一句话也没说。
多说一句话,这个男人眼中的鄙夷便会多一分。
冷硬的刀刃贴在皮肉上,激起一片蛰心刺骨的寒意与颤栗。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衣袖轻微摩擦声,书页被轻轻翻过的脆响。刀刃割进皮肉时,也会发出潮湿的噬噬声,像铁踞砍在被大雨泡烂的一截木头上,又露出青白色的崭新的芯子,一路血珠迸溅,如同架在燎原之火上烘烤。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所以这声音一阵阵地被放大,如开闸的洪水怒浪奔腾,一波波地冲刷在耳畔,是敲鼓锥髓的刀山剑林。
一只苍老粗糙的手伸过来,捂住他眼睛,老人悄悄在耳畔道“小公子,别睁眼,睡一觉。”
他在这一片用手笼住的黑暗中,眼睛睁得极大,于是烛光里端坐翻书的男人成了一抹停留在眼帘中的残影。
月寒日暖,月升日落,漫长的黑夜与空洞的白昼飞速交替,都成为这片小小烛光中的缩影。
明明只是须臾一瞬,却好像过了千秋万年。
“好了。”
一声声长叹不约而同响起。
“劳烦诸位。”神姿高彻的白衣男人拂袖起身,“还请诸位不要将此事宣之于众我们出去谈。”
殿门缓缓合上。他俯身躺在象牙塌上,奄奄一息,无人问津,连黑暗也弃之不顾。
血滴在精石地面,刀砸斧刻般的闷响。
他在这片黑暗中找到了唯一的陪伴,于是开始数血滴落的次数来保持清醒。
一、二、三三百八十七、三百八十八、三百八十九。
第三百八十九滴的时候,有人匆匆走进来,给他盖了层薄毯,又匆匆走出去。
继续数下去。
三百九十、三百九十一七百五十五、七百五十六。
第七百五十六,殿门又一次打开。
男人脚步轻快,听上去心情愉悦,看来那群医修没有得陇望蜀地给他出什么难题。
“今日的功课还是要做的,不过你可以提前看她去。”
男人站在塌前,声音陡然一冷“别装死,给我起来。”
“我数三声。”
他僵硬青紫的手指一动,狼狈地从塌上砸下来,后背的伤口砸在地面,滚烫的痛感,要把整个人撕裂。
“站住”男人低喝“把衣服换了,你是要让她看出什么端倪吗”
衣物跟伤口黏在一块,他咬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潦草披上干净雪白的外袍,踉跄着走了几步,而后越走越快,迫切地跑了起来。
天色阴霾,昨夜冬雪未消,白茫茫铺了一地。
玉龙台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人间蝼蚁。一片片望不尽的飞檐斗拱殿宇巍峨,道不尽的森严壁垒世家威严,明廊两侧青翠挺拔的雪松盖着残雪,悚然兀立,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跑着跑着,一个黑影滚到脚边。
是一颗须发喷张的头颅。
怒目圆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