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不管多甜美、多狂野的奢望和梦境,最后都会变为冰冷的噩梦。就像今晚一样。
博杜安四世摸索着从床上下了地,沿着床边走了半圈,最后从一张躺椅上找到了整整齐齐叠好的一件外袍,于是展开来披在身上,又沿着墙边摸索到门口,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门外的小厅里也是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头重脚轻,或许是连日来的高热仍然在烦扰着他,戕害着他的身体。不过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变得更糟多少了,他已经在长久以来的生活里学会了如何与可怕的病痛共存。
他依照自己的印象摸到了墙角的小桌,尝试了好几次,最终抖抖索索地点燃了一盏烛台。
作为耶路撒冷之王,他平时并不经常需要亲自点燃烛台。不过好在他还干得不错。
他左手拉紧外袍敞开的衣襟,右手举着烛台,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与那一阵阵的晕眩作着艰苦的斗争,摇摇晃晃地终于在倒下之前绕过了沙发和其它家具,来到了那张大办公桌前。
他把烛台摆在桌面正中,然后砰地一下把自己颓败的身躯丢入桌后的那张巨大的椅子里。天鹅绒的椅面让他没感到什么跌入椅子导致的疼痛,他很快就撑起身躯,探手向着桌面上的某一处他记忆里的位置摸过去。
然后,他残败的指腹下,滑过了一些刻痕的凹凸感。
他的手指立刻顿住。他用左手把烛台移过来一点,费力地偏着头,寻找着一个借光的角度,去辨认那些刻痕形成的字迹。
意外地,他没花多长时间就认清了那几个字母。
虽然那几个字母的排列组合已经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但他仍然有点诧异于今夜在烛光如此昏暗摇曳的情况下,他的视力居然还能很快看清那几个字母。
于是他又用右手仔细地摸了摸那处凹凸不平的刻痕。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今晚能这么快地看清那些刻痕组成的字母,纯粹是因为那些刻痕比他印象里的还要深得多。
他有点讶异了。
抚摸着那个刻痕,他低声念了出来
“茉莉。”
现在回想起来,那道刻痕的出现,最初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很难得地精神不集中。然后他发现自己手中的羽毛笔好像擅自从文件上偏离了,正在桌面上划着字。虽然深色的桌面上看不清羽毛笔轻轻划下的字迹,可是他心里清楚那是什么。
是茉莉。那个东方公主的名字。
他带着一点极为罕见的恼羞成怒,把羽毛笔一下子扔开了。然后他整个人咚地一声向后仰倒在座椅里,差点就要拿那只肇事的右手去敲自己的前额。
幸好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屋里没有其他人。他想。
后来,这件事重复再发生的时候,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渐渐地,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在为了纷繁复杂的国事、家事和愚蠢狠毒的臣下而烦恼、愤怒、忧虑、焦躁不安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会拿羽毛笔在相同的位置划字。反正桌面是深色的,是厚重的木质,写上去什么都不会看见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当自己的指腹滑过那个地方的时候,会感受到那里开始有一点凹凸不平了。
然后,忽然有一天,那个名字的主人就勇猛地冲到了正在办公的他的面前,对他说自己要冒险回到故国去为他取药。
他阻止未果他也没有什么资格禁止她的自由行动于是他只能对她说再见。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呢。他完全不知道。
在等待着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