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丝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抬起了头,看着他。
霍克利深呼吸了一口气,夺起一杯红茶,一饮而尽。他的手有些颤抖,多莉丝看着他手上的青筋,迟迟没有移开视线。
霍克利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多莉丝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多莉丝微弱地点了点头。
话又到了嘴边,霍克利还是无法爽快地说出来,他咬着舌尖,猛地站起了身,吓了多莉丝一跳。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多莉丝的面前,缓缓蹲下身。
多莉丝的手紧紧抓着扶手椅旁的拐杖。
霍克利单膝跪坐了下来,他抬起了头,看着多莉丝。这样的动作让她觉得并没有那么强的压迫力。他轻声地说“你和我的母亲,应该是同族我的意思是,人鱼族,对吗”
多莉丝的眼睛骤然睁大,忘记了呼吸。
“你我心知肚明,多莉丝。哪怕之前我们之间存在那么多误会,可是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多莉丝点了点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在梦中见过的那一幕,哭闹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逃离了保姆的怀抱,从旋转楼梯下跑了下来,地毯的毛过长,让他并不算结实的腿轻易就被绊倒了,他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恰恰好对上了人鱼绝望而又惊恐的眼神。
“你那时候,害怕吗”多莉丝的声音很小,小到霍克利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什么”
“你那时候害怕吗霍克利先生,在你看见她的鱼尾的时候”
霍克利呼吸一滞,他的手紧紧捏着扶手,眼睛里泛起了血丝。
“不,我不害怕。”霍克利摇摇头,“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的母亲。”
“你的父亲呢他知道,她是人鱼吗”
霍克利露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神情,沉思片刻后,他说“那一晚,他的心脏被她狠狠地刺中了,失去了意识。我看着她的身体逐渐消散,从下到上,她想要抱住我,可是她的手臂逐渐也消失在了空气里,我想要亲吻她的脸,却什么也碰不到多莉丝,那样的事情我从来不敢再次回忆。”
他失去了力气,坐在了地毯上,就好像一个走失的孩子,在偌大的世界里茫然地哭着,他的脸上并没有眼泪,可是多莉丝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灵魂在哭泣。
“她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哪怕是床头零落的头发,我都找不到了。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鱼。”
多莉丝的眼眶里也溢满了泪水,她不知道是在为族人的遭遇而感到同情、还是在为面前这个男人的痛苦而感到心疼,又或者是,她也在害怕着自己有一天,也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就连回忆都留不下来。
霍克利咽下了眼泪,尽力维持着体面,声音沙哑“我并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母亲的身份。那天以后,她不见了,而他我也从来没有见他有异常的行为,他在病床上恢复健康以后,一如往常地生活,宴会、酒局、舞会,就好像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她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音调不可控地转了一个弯。多莉丝的手微微颤动,身体忍不住向后缩。
“也许只有我还在想她。”霍克利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完了这句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多莉丝不知道该说什么,凌乱地点了点头。
人鱼是一种执拗而专情的生物,一旦承认爱上了一个人,就不会再把视线投向其他人。而恋人的忠诚,则是她们在岸上时唯一的养分。
她们依附着这样的爱而生存着,收敛了残忍的食人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