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仔细擦了擦小傻子的脸,直到恢复白净才收手。但小傻子还是怕,一双乌黑的眼肿如核桃,如三岁稚童般怯怯地躲在人背后,看着疾言厉色的夫人。
他的弱势难免给所有人落下一个印象与一个落水后才开始恢复神智的傻子计较,夫人未免太过咄咄逼人。连她的女儿谢语玲也这样认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妈,五哥和七弟要回来了,你不是还要跟他们说说话么,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
谢夫人哼了口气,她虽是后宅女人,但她见识不小,她不得不怀疑这傻子变聪明了,他懂得如何用微小的举动瞬间激怒她。
临走时,她神色淡淡,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颇具威慑力的眼神。可惜那傻子从头到尾低着脑袋,只给人瞧见一个无辜乖巧的发旋,让她更加气极。
她走后,惊蛰识趣地跟上。
后厨,忙碌还在继续。
惊蛰轻执一双木筷,夹起一片白煮肉,沾了沾旁边的酱碟,正准备递到嘴边试味。这时候,他背后钻出一个人,看上去既乖巧又安静,黑莹莹的眼珠子盯着那块肉,眼神分外灵动,哪里像个傻子。
明白对方的暗示,惊蛰眼神冷冷,筷子一转,把肉递到对方嘴边。对方果然给了个灿烂的笑容,一口吃掉,给出自己的评价“咸了。”
惊蛰没理会他,袁瑞秋也知道他不高兴,拉着他的手,心疼又劝哄地道“你又受太太气啦”
谁都知道,这纯属明知故问。
袁瑞秋也知道,但他不能承认自己是有意为之,只好用柔软的手指,刮刮蹭蹭他的手心,像小动物一般表示亲昵,嘴上则用许诺的口气继续哄道“你且再忍忍,等我几年,几年后除了我就没人能给你气受了。”
他虽小小年纪,但仿佛天赋异禀一般,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也不知道惊蛰信他鬼话没有,对方只是任他抓着手,不甩开也不回应。不过凭对方那般聪慧,信的也许不是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承诺戏言,而是袁瑞秋手里拿捏的那张卖身契。
早在几年前人口买卖便被废除了,但是民间还是延续旧社会那套,穷苦人家为了几袋粮食、几块银元就签字画押,把儿女卖进大户人家为奴,卖进八大胡同为妓的人家依然屡见不鲜。这种卖身契还动辄二三十年起步。
他的卖身契在袁瑞秋手里,他只能听话,帮对方隐瞒。而且他近几日在外面赚外快的事情貌似被夫人发现了,夫人对他的信任度直线降低,除了袁瑞秋,他也没得选。
但他又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一无所有的小主人,对方名义上是谢家的童养媳,自由和地位比他还不如,于是他每天都会花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从对方身边离开,去码头做一份兼职,不然当夫人不给他发工钱后,袁瑞秋拿什么养他
袁瑞秋才不会说什么“我偷黄包车养你”这种话,他巴不得惊蛰去码头挣第二份工钱长长见识,顺便每天带几份报纸回来。而且他明白,惊蛰这种聪明低调有野心的人,对方想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是不会甘愿一辈子做家仆的,更不会做区区二十四节气之一。
如果几年后,袁瑞秋给不了对方所许诺的东西,就算一纸卖身契在手,他也困不住这思想半只脚已经踏出旧社会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主仆只是暂时被绑在一起罢了。
“五少爷回来了”
随着一声通报,家中女眷们的热情似乎也被唤醒了,一群在麻将桌旁的、身穿旗袍的年轻女人们抬头,娇艳的脸庞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甜蜜的笑容。哪怕她们的身份,名义上是谢五的庶母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