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穿了件宽大的袍子,赤足,散发,伏在楼栏上看风景,温凉适宜的春日,空气里浸着滨海之地独有的微咸而湿润的气息,过于舒服,反而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些淡淡的伤感。
楼外的庭园里,一树海棠花开得灿若云锦,风徐徐而来,吹落几片粉白的花瓣,在空中翻卷飘荡,轻盈拂上花下抚琴的东方连锦的衣襟。
云起别院是南安王东方连锦在鲲州的住处,除了可做出差、旅游、度假休闲之用,现在,又多了个牢狱的功能。
而苏软,就是这座大气而雅致的牢狱中唯一的囚犯。
他们是昨天来到鲲州的,原本准备的箱笼车马,却一件也没有用上,因为莫伤离的手上抄着更高科技的运输工具参仙,缩地成寸,遁地如风,心之所向,形之所至,从王都到鲲州,也不过片刻之间。
这么便利的物件,莫伤离很是喜欢,他原本想食言而肥,到了鲲州也不放参仙的,奈何老头子实在敏捷,带着三人刚出现在云起别院的中庭,趁着周遭卫队条件反射地冲上来,莫伤离略略出神的当,便从他的手中飞速滑溜出去,一通闪转腾挪,待到卫队认清了他们的老板,齐齐跪倒施礼,这老家伙已然遁入土中,不见了踪影。
莫伤离很是郁闷,苏软的心里却轻松了不少,虽然由于那老头认不得人,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看着他身陷囹圄,跟着自己吃挂落,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一个地瓜能长到一千岁,实属不易,但愿他此去,能继续的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吧。
虽是囚犯,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海景套间,专人服务,美食美器, 24小时热水,无聊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到外面的园子里散散步。
宾至如归,天下大同,坐牢若此,夫复何求
不知是对自己的恶行认识不足,还是对苏软的度量估计过高,东方连锦仍然是那副游手好闲,轻松随意的德性,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让苏软想要痛恨他,都提不起痛恨他的兴趣。
而莫伤离的态度却比以前更加细致温和,一到鲲州就张罗着给苏软收拾住处,准备餐饮,增派侍女,无微不至得像个得了强迫症的奶妈。
但苏软总觉得,他的热情颇有些临终关怀的意思。
一切打点妥当,莫伤离就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经过辗转无眠的一夜,天明时苏软才算有了点睡意,睡到中午,醒来便听见东方连锦的琴声。
阳关三叠般苍凉古远的曲子,虽弹得淡泊洒脱,却于弦音震荡之间,透出些似有若无的感慨和悲伤,听得久了,会想起一些已经忘记的事,会思念一些相隔万里的人。
“叫什么”一曲终了,苏软伏在楼栏上懒懒地问,她想知道这琴曲的名字。
“记不得了。”东方连锦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摇头,“幼时常听我母亲弹,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苏软在骁远王府上做侍女的时候,听说过东方连锦他母亲的事情,那个女子因为在丈夫去世后自缢殉节而被皇帝亲旨旌表,时年三十六岁。
原来,东方连锦这样的人,也是会悲伤的。
“怕不怕”东方连锦仰头看着她,忽然问。
苏软怔了怔,随即知道他是问自己时日无多了,到底害不害怕。
“怕,”她说,“怕疼。”
“不会的。”东方连锦安慰道,“不会让你疼的。”
“你骗人,怎么会不疼”
“真的,总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