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人的冷气从石砖底地下渗出来,席子都潮了,他裹紧了棉被还是冷得打颤。
被拐走时他比现在还小,就是他反复地去铭记,也只有个蜃楼般憧憧的影子,罩着一层雾般,映着花灯莹莹团团的光。
一盏莲托八仙过海走马琉璃灯旋转着,灯上的画栩栩如生,他被娘亲抱在怀里,娘亲温柔地说“好看吧沐哥儿,这是爹爹送的花灯。”
这些画面零零碎碎的,大抵是他那时太小了,记不清太多事,他记得莲子米大小的琉璃珠子串成的珠帘被人卷起,悠悠晃荡开来,冽滟的光笼在娘亲的脸上,他坐在小杌子上仰着头努力地看,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娘亲走过来,绣着大朵白色芍药花的银红色缎面的裙袂拖在地上,有如水纹般轻轻漾着,纤细的腰肢上玉石环佩铿锵作响。又好多漂亮的女人走过去,她们嬉笑着,笑声银铃般清脆,那么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他坐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肩膀上,看得很高很远,街市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排漂亮的灯笼,波光粼粼的小河倒映着星辰璀璨的天幕,又织进了几经纶的人间灯火,小娘子们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在河岸边挑着竹竿放莲花样的河灯。他满心好奇,看得目不暇接,兴奋地指挥着说“去那边去那边”走着走着,周围的人似乎便少了,把他顶在肩上的人走到一个乌漆麻黑的巷子里,他四下环顾,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
“娘”他叫了一声,被人捂住嘴巴装进麻袋里。
他后来没哭也没闹。他与有好些个和他一样被拐来的孩子被关在一块儿,那帮小傻子只知道哭闹,与其哭闹倒不如想怎么逃跑,但有些人又只知道瞎跑,他亲眼看到一个孩子连门都没有出去就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两天才死,大人过来一张破草席一卷携了走,地上流了一小滩暗色的血渍,谁都不敢过去坐,只有他敢。他走过去,拿布把地上擦的干干净净的,一边擦一边想他会逃出去的,但也不会这么枉死,他会活下去。
戏班子并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们在一个地方掳了孩子,过段时日再去别的地方唱戏,便沿途卖掉,只他一直被留了下来,起初是班主嫌价格不够高,后来是他戏学得好。
那也是一个雨夜,他被推门声吵醒,一道闪电擦亮了一瞬,叫他瞧见门口摇晃的身影。他蓦地恐慌起来,悄然快速地借着夜色钻到床底下,那个人停在了床前,拖着一片巨大的影子,仿似一只漆黑的凶兽注视着他。躺在床上的其他孩子醒了过来,颤巍巍地问了几句,雨声太响他听不清。孩子凄厉地尖叫起来,他捂住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影子,他就是要死,也要拉个人陪他下地狱头顶的床板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雨声,哭声,吵得他不敢合眼。后来他再也没敢躺在床板上睡着过,只有在床底下才能阖目片刻。
他醒了过来。
太冷了。
他从床地上爬出来,站在床边,凝望着躺在床上酣然好眠的丑八怪他的被窝看上去很暖和的样子。
外面的雨停了。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我是被拐的。我有娘亲,我要去找我娘亲”
他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丑八怪大概是因为丑八怪老是问老是问,太烦人了吧。
“唔,那我帮你找你娘亲。”
他才不信呢。
他靠近过去,趴过去闻了下,香香的。他的娘亲也总是香喷喷的。
这丑八怪丑是丑,人倒是很香。
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悄悄钻进被子里,被子很大,他只占了一个角落。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