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一跪打乱了父亲原本准备的说辞。二哥暗搓搓地想来扶,只是见父亲没发话,也不好妄动。末了还是大哥先将错揽了大半在自个儿身上,走到我左前方,也跟着跪了下来,“是我所虑欠妥,才叫契丹钻了空子,让安北受了如此委屈。请父亲责罚。”
父亲被一堵,不为别的,将我留在襄城之策分明是他先提的。只好亲手扶了我俩起来,而后沉沉开口道“此事为父也实在对不住你,可安北,事到如今,北疆,”他顿了顿,“委实不适合你。”
“军纪可肃,人心难清。其中利害关系,安北明白。”我垂着眉目道。这一仗得了大大小小数座城池,又逼得契丹本营挪了位置,不可谓赢得不彻底。可有些东西是再胜几回也遮不住的,诛人诛心,耶律战几封信送来,已然断送了我在北疆所有的可能。即便是父亲不顾军中反响,纵着我留下了,可军心未定,往后便先少了三分胜券。
父亲想来是未曾料到我答应得如此干脆,怔了怔,而后笑着摸了摸我头顶,只是那笑容里头像是藏着几分苦涩的,“你能明白就好,委屈你了。”
后来二哥同我讲,刚接到消息的时候,父亲内疚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还得顾着军中种种,一时添了白发。他压根没生我的气,只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二哥还说,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了太子殿下。以前没瞧出来,这位以后要登金銮殿的,活脱脱是尊杀神。他本是在别处的,接了消息当夜便发了总攻,本以为要打上几日的硬仗,愣是一夜便定了胜负。他走后,火光还烧了整整两日才灭下去。好容易劝住了,后来他要带死士潜入城中,同贺盛里应外合,秦贺两家自然皆是不允。其中凶险一眼便瞧得出,哪个敢叫储君犯这份险结果这位殿下不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冷笑一声,撂下一句,“孤要做什么,你们哪个拦得住”
我捏了捏眉心,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个贤良明理的未来君主该有的作为,反倒颇有几分暴君的影子。依我这颗忧国忧民的心来看,实在堪忧得很。
二哥一口气说了许多,而后小心翼翼问我,这些日子当真没受什么委屈我支着脑袋,仔细想了道“委屈终归还是心里要委屈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他便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把我头发都揉乱了,“那便好那便好。二哥这不是看你性子一下转了个个儿,生怕你是受了刺激。”
我没接话茬,他像是在想些什么,终于想完了,一脸愁苦地问道“你不会是要在回京的路上折腾什么罢所以就先应下来,好叫我们放松警惕”
我翻了个白眼,委实不想同他说下去了。“我还有什么好折腾的折腾了能作甚”
不过军中还有诸多事务的尾巴要收拾,待一一了结,也是往常太平日子里该回上京过年节的日子了。经此一役,契丹伤了元气,一时半会掀不起风浪,而我军也不好再深入。是以皇上千里迢迢颁了旨下来,意思很直白,约莫就是该过年了,朕还是十分体贴下属的,贺将军和定远侯都离开上京这么久了,该回家过个年了是不是顺带着帮朕把太子带回来,人之常情嘛,朕很是挂念他。
班师回朝那一日,我原本想着要不要装一壶沙子带回上京做个念想,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又一把,看它从指缝倾泻下去的时候,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倒不是我嫌太蠢,而是觉着这些景色留在
心间便是极好了,若是一昧偏执地想留点什么,反而失了最初那份惊心动魄。
甫一回到上京,便是一场接一场的庆功宴,母亲一面听说了北疆的种种,既后怕,又庆幸我终是留了下来,一面立即着手开始对我进行大幅改造。我深深晓得挣扎是无用的,不如顺着她些,便破罐子破摔地跟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