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山平和地注视着她,“如今这世道虽然风云变幻,令人目不暇接,但你伯父在上海滩混了几十年,若是梦婉你碰到了什么问题,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帮上点忙。”
他看得出自己这位故人之女并非池中之物,在这乱世中,大概也不甘就此嫁做人妇过着洗手作羹汤的日子,洋人沙逊或许是她找的靠山,或许另有其人,傅家如今风雨飘摇,不便与她沾上关系,所以反倒想帮她出些上位的意见。
白茜羽听出他言辞中的恳切,不知为什么心头微酸,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笑了笑,说道“倒不是有难处只是最近在做一些事”
老人目含鼓励地看着她,“那就跟伯父说说。”
“那就从退婚说起吧,退婚之后,我去读了女校,本来只是想混个日子的,但一次偶然,我认识了沙逊爵士”
她略过了与谢南湘、军事调查处有关的部分,只是说了自己通过沙逊爵士结识了许多上流社会的人士,帮他们出出主意,本以为自己是个顾问,再不济也是谋士军师的角色,没想到最后却沦落成神棍的事情,以及,她利用这些名望和人脉的背后,真正想做的一些事
白茜羽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人说起这些事,有些不着痕迹做下的一些事,哪怕是肖然和谢南湘大概也是不清楚的,但面对傅成山时,她却自然而然地将这些话说出口了。
直到她说完自己的那些想法,傅成山才知道事情与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
“梦婉,你是真正做实事的人。”此时,他看向白茜羽的目光,与方才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对后辈的欣喜,赞赏,他喃喃地说着,“老虞,你有一个好女儿啊”
白茜羽看着他,轻声说,“我知道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您怕自己一退,身后那些人便闻风而动,可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宁折不弯的伯父,来日方长,只要您好好的,有朝一日便能东山再起,为了那些虚名大义,实在有些不值。”
“你是想说,伯父老糊涂了么”傅成山笑了起来。
“不,我只是觉得可以换一种更聪明的方式。”白茜羽认真地说。这位老人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华懋饭店的寿诞发生了多么危险的事,如果他始终抱着这种与日本人拒不合作的态度,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蛋糕那么简单了。
“是啊的确,很不聪明”傅成山攥着扶手的手臂,因为心情激荡而有些颤抖,“可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啊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一见别人坚船利炮,便觉得事不可为,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便掉头就跑,局势就此一溃千里若非人人都是这样的聪明人,我祖国的大好山河怎会这么快便尽陷敌手”
他的语气平静克制,没有慷慨激昂,也并非在针砭时弊,可白茜羽却完全愣住了。
“梦婉,你是个好孩子,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可是,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好得多。”他目光和蔼地看着白茜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了,年轻人不要想这么多事了,世道也未必会坏到如此地步,若是我这把身子骨还能撑得住,今年的生辰,你就陪我一道回直隶的老宅子看看去。”
白茜羽心说老爷子您可不要往身上插旗啊,便想开个玩笑打趣过去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书房的时候,白茜羽没有经过乐声吵闹的客厅,而是从后门离开。
舒姨送她到门口,忍不住多了句嘴,“虞小姐,要和少爷那边打一声招呼吗”
“不必了,等结束了,你再跟他说一声,帮我把花转赠给伯父那不是送给他的。”她说,然后没有回头地坐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