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下起了第一场雪, 雨夹雪。
浑浊的黄浦江水滚滚奔流, 外滩边上的万国建筑像是被封冻住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钟声划破雨雪, 街上只有寥寥的汽车,雪花落在妇人披着的巴黎新款时髦外套上, 落在街头巷尾布衣褴褛的穷苦小工身上,落在傅公馆的窗前。
傅成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 炭火燃烧的温暖书房中,他坐在一张轮椅上, 腿上盖着毛毯, 可即使是这样, 到了这样阴冷的天气, 他仍感到骨头里一丝丝沁出来的疼痛。
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 声音平稳, “向文,你回去吧。”
“姐夫,你真的再考虑考虑吧。”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的中年人,面貌相当斯文, 没有蓄须因此显得年轻不少, 只是此时脸上的表情很急切, “咱们潘家和傅家是什么关系,您要是再不出手,我们潘家是真没办法了”
他名字叫做潘宏才,字向文,是潘家如今的主事人,早些年不过是一介小小买办,直到潘家长女嫁入傅家后,傅家一举起势,潘家这才跟着鸡犬升天,一跃升至上海小有地位的家族。
“不必再说了。”傅成山打断了他的话,他咳嗽了两声,“一码归一码,傅家绝不能发这种国难财。”
“什么叫国难财,这、这叫在商言商”潘宏才脸上出现了有些恼羞成怒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自己的语气,“再说了,姐夫,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之局面,您还看不明白么这仗若是再打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烧到上海来了您说,人家坚船利炮的,这能打得赢吗我一向敬佩您高瞻远瞩,您怎能不为少泽的将来早做打算呢”
傅成山凝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向文啊,你回去吧。”他又说了一遍,只是口气比之刚才更沉了几分。
“姐夫”潘宏才的脸上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向文,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可以答应你许多事,可这种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同意。”傅成山平和地道,“如果你姐姐还在,她也不会同意的。”
潘宏才胸口堵着一股气,道,“我想,姐姐要是没病死,碧莹这时都应该为傅家生下几个孙子了”
傅成山淡淡道,“碧莹那孩子,她十五岁时第一次领过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她进不了傅家的门,你还是不要再耽误她的年华了。”
潘宏才被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忍不住道,“碧莹是从小就请了洋人女老师来家里教的,洋文钢琴样样不差,比不过唐家就算了,难道还能比那个直隶来的虞梦婉差么”
“梦婉”提到这个名字,傅成山想起了一些事,一时有些恍惚出神。
就在这时,舒姨敲门进来,在傅成山的手边放了一杯姜茶,“老爷,少爷和阿冬回来了。”
“叫他们过来。”傅成山道。
潘宏才见状,只好起身告辞,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傅成山一眼,“姐夫,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而傅成山看向窗外飘着的细雪,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听到傅少泽与傅冬进来的动静时,他才收回了视线。
“几号了”
傅少泽一怔,傅冬很快地道,“三十一号,老爷,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我是说旧历,是几号”
如今上海这个城市处处都过西洋历了,旧历被称之为“废历”,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记了,还是舒姨进来的时候给出了答案。
“老爷,今天是腊月初六呢。”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