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渊显然是听见了,喘息明显地更乱几分。两三息后,他才僵硬地转过头来,额上汗湿,开口时嗓子沙哑得活像一个三天三夜没喝水的人“你怎么还没走”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痴痴地笑了,目光空茫茫地落在蔺负青身周那团光晕上,“还带了灯你真是”
方知渊枕着自己的黑发,倚在冰冷石上,忽的闭眼侧头,哽咽道“你真是”
蔺负青定定地看着他,扣在结界上的十指隐隐泛白“我真是怎么样再黑的地方,我也能点着灯来找你。”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与方知渊涣散的眸光对视的那一刻,却好像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抑或该说,不是什么都明白了,而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蔺负青跪在阴渊的水里,白发垂散肩头。五尺清明立在他身边,就好像是暗夜里最后的一把火。
魔君垂下微颤的眼睫,忍着满腔的酸楚与痛惜,将已经烧到咽喉的岩浆吞回腹中,只是轻柔地摇头道
“没事了阿渊,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知渊艰难地撑着沿途岩石,半是膝行半是爬地挪着身子,一点点靠近这抹为他而来的雪白明火。
他看着蔺负青跪着浸在阴渊冷水中,就忍不住心如刀绞“你你先起来。师哥,你站起来”
一层结界,隔着两个人。
他没有办法靠过去抱住他,而他也一样。
才短短大半日不见,方知渊已经虚弱到一种无法想象的地步。短短几步路,他竟连爬都爬不过来。
半途一个脱力,人就斜斜地撞上阴渊冰冷的大地,蜷着身子抽搐般咳喘。
“知渊”蔺负青下意识砰地拍在结界上,他眼尾一下子就红了,无措的声音好像抖碎了一地,“你别过来了,你别动了听见没有”
这时忽然间,他似乎听见不远处的黑暗中,应声响起一阵微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
又好像有一道道目光在惶恐、不安又愧疚地来回,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且十分地诡异。
蔺负青猛地将五尺清明一抬,灯光照出了影子
那都是抱团躲在不近也不远处的,一个个育界修士们的影子。
霎时间,蔺负青只觉得一股血直往脑子里冲,他怒极之下牙齿都在抖,杀意汹涌而泻,“你们你们就这么干看着他”
没人敢应答。黑暗中,瑟缩的眼神在方知渊和蔺负青之间来往,然后怀着沉沉的负罪感移开了。
方知渊却苍白地笑了一声,嘶哑道“你别气,是我叫所有人都别靠近我的”
他再次撑起发颤的手臂,迟缓地爬起来,“我出了问题是祸星,祸星好像在拉扯我的魂魄,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蔺负青放下五尺清明,失神地看着他。
方知渊终于靠过来,将身子贴在结界边缘,于是蔺负青的灯火也笼罩了他疲倦青白的脸。
“师哥”方知渊很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摸索着张开来,想与蔺负青的手十指相贴。
他略眯着双眸,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视线模糊,“所以,有人敢靠近我,我就打他除了你,还有谁受得了”
蔺负青也将身体贴过去,可是触碰到的只有冷硬结界。
两个人其实已经身挨着身,手牵着手,脸贴着脸可是得到的只有冰冷,没有丝毫对方身上的体温。
混浊的夜穹下,延伸着辽阔的阴渊,无边的结界,还有近处与远处的十万人。
和渺小的两道影。
和一点光。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