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距边地甚远,长城之外的烽火狼烟触不及中原宝地孤城之中的一缕微风。蓬盖顶有横柯上蔽, 过一条通幽官道, 驶入荆州北门。马车走不多远,便能听到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听说这几年民生恢复之后, 丝绸生意鼎盛,荆州虽不盛产丝绸,但通巴蜀之地,连吴越之乡,走长江水路必要途径, 荆州的商客看准了商机,大量囤货于仓。
“眠眠,我下车给你挑几匹丝绸做几件像样的衣裳。”霍珩放下车窗, 对一旁搂着儿子, 歪在靠车壁的软枕上疲惫小憩的花眠。
收编万余西厥军后, 霍将军军务缠身, 承诺的游历之行, 耽误了四五年才终于兑现。
出来之后,他又第一时间说要南下, 于是将她拐带来了荆州。
这是霍家的故里, 是霍维棠和傅君集发迹之前所住的故土, 原本花眠也是想来看看的, 因此就没与霍珩计较太多。
她怀里那个一直吵嚷着困要睡觉的小孩儿,这会儿听到了窗外的嘈杂人声,知道已至荆州,迫不及待地从她臂弯里钻出脑袋,仰头朝霍珩笑着“阿父,给我瞧瞧,给我瞧瞧”
小孩儿活泼乱动,说着就从花眠怀里挣脱出来,要往霍珩身上爬过去。
他生来安静,没养几年就彻底歪了,连花眠都措手不及,等回过味来时,霍世勋已经成了如霍珩幼年时一般无二的野孩儿,打骂都打骂不过来了,上房揭瓦、下河捉鳖的,没事戏弄督军府外泥巴巷子里的小小年纪便秃了脑袋的胖子小六。幸而他不总搬出他爹的名号仗势压人,不然她非打死这小混蛋不可。
霍珩怕小人摔了,一臂将他的腰托住,让他趴在窗口看,霍世勋瞧得是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身后年轻貌美的母亲的虎视眈眈。
不知怎的,花眠从前不爱生气的一个人,因为在教子上和霍珩产生了一些分歧,导致她如今对霍世勋的事是愈发地爱生气。
“霍珩,你仔细他从马车里跳出去,他能干出来。”
霍珩看了眼儿子因为兴奋不住扭动的小屁股,发出一道笑声,“我扣着他,他动不了。”
花眠于是不再管,扭头朝向了里侧,瞧着似乎在暗暗地生闷气,但实则因为太过疲倦,实在是闹不动这一大一小两只崽子了,干脆闭上了眼继续补眠。
马车缓缓停下,霍世勋先跳下车,霍珩去将已经困得直阖眼皮的花眠横抱了下来,三人一道住进了当年霍维棠在荆州收捡出来的老屋。这老屋看着不甚结实,霍珩当夜里又爬上房梁把屋顶加固,堪堪堵住了北风,等回来时花眠已经醒了,正在庖厨里忙活下面,霍世勋难得听话,竟跟着母亲打下手。
他若是生在长安,在长安长大,必定是一个骄逸富贵的小郎君,跟着他们这么一双任性的父母在边关,虽然长成了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但实则没少吃苦。
霍珩每每念及,都暗暗感到惭愧。
看他蹲在灶台旁一个劲帮母亲往里加柴,熏得小脸漆黑,霍珩嘴角一翘,“过来。”
“阿父。”霍世勋面色一喜,忙擦了擦手走过来,霍珩自如地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一根柴火,对着傻兮兮望着自己,眼睛清澈得如溪水的霍世勋,淡淡一笑。
他把霍世勋抱起,靠在一堆柴火里坐着,手熟练地加柴。
霍世勋倒是见过,这几年母亲下厨之时,父亲就跟着进厨房给她打下手,他们俩总是很合拍,烧得饭菜喷香可口,端上来时他的馋虫便大闹胃脏
花眠也盯着他们父子俩,红唇微漾,能守住他们的笑容,于她而言是件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