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变化也不过如此。
德尔德兰公爵遥望天际, 目光越过露台外如轻纱曼舞的云霭,越过波光粼粼的蓝海, 极目尽头, 地平线被黑紫色重云所环抱,亮橙的岩浆河, 青绿的酸水溪和清澈如无物的蚀骨碱湖妆点了荒原,山脉以年月为单位蠕动, 扩张,破碎, 不断升高的山脊将根须伸向四方大地, 蒸腾的云雾在山峰上方迷梦般交织,八种原色不断混合, 缠绕, 旋转, 又分离,赤色闪电穿行其中,偶尔撕裂云层,露出底下黑色的嶙峋山石,同样黑色的丛丛棘刺,张牙舞爪的无叶石树探出云层的部分像挣扎的爪子, 偶尔有微光一闪而过,那是青钢蛇的窥视的眼神。
这是画师很喜欢描绘的景象,他们很难用颜料调配出与现实相应的色彩,但正是这种难度让他们着迷, 而他们作品中的疯狂又往往比现实更集中和鲜明,比如新挂在接见室的这一幅。它占据了墙面的绝大部分,强烈地吸引着人的视线,就像这个宽阔房间开出的另一面窗户,展现出一幅浓缩过的,教人心跳加速的大战场景。公爵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但他知道这是新的,这幅会随着光线折射而流动的画作,观赏者只要移动脚步,就能欣赏法光闪耀,血液飞溅,筋断骨折等战斗高峰的整个过程,不仅光影颜料的使用技巧近年才研究出来的,它描绘的场面,素材也是来自最近才发生过的一次战事。
两个家族的争端导致的数以千计的伤亡,如果不是地点在夏宫附近,易于记录,其实并无殊异之处。
但已经离夏宫如此之近。
“物竞天择,”有人柔声说,“这是拙作之名。”
公爵偏了偏头,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年轻贵族,长发柔顺地束在身后,礼服贴着身形,面孔白皙,眉毛细长,有一双桀骜的眼睛。
“你在这场战斗之中。”公爵说。
“是的,公爵阁下。”贵族看着他笑道,“正是在战斗中,我领悟到真正的美从来不在想象之中,而在生命本身。”
“在于生的欲求本身”公爵说,“这一点你表达得很到位。”
贵族赞叹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在下身份低微,我真愿意引您为知己。我认为技巧对创作来说是第二位的,重要的是感性,只有能让观者感受到冲击,才有竞争杰作的资格。”
公爵对他的理论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投向露台之外,这让期待进一步讨论的贵族有点失望,他追随着公爵视线的方向,片刻之后,他的眼神落在了公爵高傲的侧脸上。
面具边缘的肌肤光泽如最好的玉石,质感难以描摹,从耳廓到下巴的线条也很优美,即便高等人族很少有面目可憎者,这位阁下的俊美也在众人之前,虽然他的真容并不为人熟知。即便受召来到夏宫,这位久负盛名的大贵族仍以面具掩饰着面容,像他这样的年轻贵族本是没什么机会直面这位大贵族的,还是在这样斗室内与之独处,就为了这种运气,他也不会有任何不满。近年来公爵的伤势似乎有了很大好转,渐渐有活动的消息传出,与其他家族相比,不过是从闭门隐居到深居简出的微小过渡。但就算是传闻中他最虚弱的时候,趁火打劫者也没有一个能活着从他的领地上回来,事关于他的任何一点消息都有可能牵动各方利益,这是“强大”本身理应得到的待遇,即便沉潜,也如深水暗礁,令舟船小心翼翼。
年轻贵族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安静地让它们降到地面。
如果他突然暴起,能不能杀了他
如果杀了他,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
他的名字将沿着轨道传播到世界边缘,从中央之城到地上虫豸都将如雷贯耳,哪怕彼方龙族也要为之震惊